蕭繹沒動, 要是二十兩銀子都是薄禮的話，那還真不知道什麽是厚禮。他不過隨手救了一個人，值不起這些銀子。雖然他的確缺錢, 但也不是什麽燙手的錢都願意收。

這些銀子，實在不是小數, 蕭繹怕會生什麽事端，將托盤往後推了推, 面不改色：“羅老爺客氣了, 這是這銀子，實在太多了些。若我真的收下，只怕心中有愧。”

“蕭公子你救了我的命, 怎麽還能說心中有愧呢, 這是你應得的。”羅婉蓉生怕他不要。蕭繹在她眼裏，儼然是個落難的可憐人, 若身邊無銀錢傍身, 還不知道要被怎麽欺負呢, “你且收著, 我們家不缺銀子的, 這點銀子, 實在算不得什麽。”

羅老爺都覺得自己笑不出來了。

孫大郎也遲疑了：“這……實在是有些多了，蕭公子畢竟年紀不大，一下拿這麽多回去，也不好。”孫大郎還是固有的觀念，怕小孩兒守不住錢, 蕭公子看著厲害，實則，也不過就是十五左右的少年罷了。

羅老爺笑道：“哎，不多，不算多。二十兩銀子買我家寶貝女兒清白名譽，只少不多。蕭公子不收，可是覺得不夠？”羅老爺忽然收起笑意。

“斷不敢這樣想。”蕭繹忙道。

羅婉蓉震驚地看著她爹。他，他怎麽能這樣說呢？

羅老爺卻沒看女兒，只盯著蕭繹，語氣裏都是不容拒絕：“這樣更好，也省的再麻煩了。蕭公子今日，務必得收下這些。”

蕭繹笑了笑，這羅老爺的想法，正合他意。將托盤收下，蕭繹朝著羅老爺點點頭：“恭敬不如從命。”

“蕭公子是個明白人。”羅老爺越發滿意，“我羅某，素來最愛與明白人說話。”

接下來便沒有什麽事兒了，羅老爺送了禮，自然很快就放了蕭繹幾人出去。只是前腳人剛走，後腳便有人鬧上了，還是羅老爺最疼愛，最沒有辦法的寶貝女兒。

“爹，您怎麽能這樣！”

蕭繹幾個走了之後，羅婉蓉便再掩飾不住自己的情緒，沖著羅老爺大吼大叫。瞧瞧方才她爹說得那都是什麽話，明晃晃地嫌棄蕭公子貼上他們羅家，還想著用二十兩從此打發了他。羅婉蓉想想都覺得丟人。

羅老爺涼涼地笑了一聲，也不介意女兒的沒大沒小：“我怎麽樣了？”

“你之前那話，不就是嫌棄人家蕭公子門第嗎，那樣明晃晃的嫌棄，叫我以後還怎麽面對蕭公子，人家可是我的救命恩人！”

“這不是給了銀子嗎。”

“爹你怎麽就說不通呢！”羅婉蓉都氣死了。平日裏她爹縱著她，說什麽都是好好好，哪兒知道今日偏偏出了岔子，在羅婉蓉最不想出岔子的時候。

女子多欽慕英雄，尤其還是救了自己的英雄。英雄救美啊，多好的事兒，正好被她給碰上了，這不是緣分是什麽？

要說羅婉蓉對蕭繹原本只是欽慕的話，眼下被她爹這麽一激，都快要變成非卿不嫁了。

“人家蕭公子有什麽不好，爹你幹嘛這樣嫌棄人家？”

羅老爺臉一沈：“那你倒是說說，他到底有什麽好的，值得你赤眉白臉地跟我較勁兒。不過是今兒頭一次見面，就這樣袒護人家，你一個大家閨秀，還要不要臉面！”

“我，我……”羅婉蓉我了半點，楞是沒想出反駁的話，她確實，袒護蕭公子來著。

羅老爺看女兒這動心的樣子，更加生氣：“你母親去得早，我一點一點地將你拉扯大，不知廢了多少功夫，你呢，還沒長大就胳膊肘子往外拐。你就是拐你也多少得挑個人，那姓蕭的除了一張臉，還有什麽？”

“他還有力氣，英勇無比！”

“那倒是，街上擡轎子的也有一把力氣。”

羅婉蓉被她爹氣得肝疼。

“你啊，看人只會看表面。要說他家裏沒敗落前，興許還是門當戶對，可他家就只剩下他一個了，如今還寄居在一戶農家裏頭，這樣的人，以後還能有什麽出息，文不成武不就的，哪裏能配得上你？”羅老爺生氣之下，也沒有藏著掖著，直接跟女兒挑明了說。

羅婉蓉也不過是個少女，驟然聽到她爹說起婚事，也是半天沒好意思搭上話。只是她心裏仍舊不認同她爹的話，怎麽能因為人家窮就看不起他呢，莫欺少年窮，這道理爹還不知道嗎？

羅老爺還在諄諄教導：“他今兒能那樣果斷地收了銀子，一則說明他明事理；二則，也說明他對咱們家沒心思，但凡有心思的，聽到我這話便會不滿，可他沒有，他還十分樂意地接了。”

羅婉蓉面露不滿。

“言至於此，你好好想想，這陣子就別出去了。”羅老爺說完，又對著邊上的幾個丫鬟道，“送小姐回房。”

“是。”幾個丫鬟福身，不由分說地盯著羅婉蓉出去了。

羅婉蓉再掙紮，已經沒用了。

羅老爺半點沒將女兒的小心思放在心上。女兒還小，請幾個先生多教教就掰回來了。真掰不回來，定個親就是了，急什麽？

另一邊，蕭繹幾個已經上了馬車。出了羅家大門，早已經是下午了。

孫大郎一直樂滋滋的，有些話在裏頭不能說，出了羅家卻怎麽說都沒關系了。將馬車給駕出去後，孫大郎一面駕車，一面與蕭繹感嘆：“蕭小哥啊，你這回可真是救對了人。托你的福，要不然我也別想在羅家留到現在了，還吃了頓午飯，這可不是件簡單的事兒啊。”

“其實，”蕭繹停頓了一下，“真的只是舉手之勞而已。”

要不是擔心那人砸到他和阿年，蕭繹是絕對不會多管閑事的。而且那人還是個姑娘，蕭繹對這些姑娘家，從來都是避之不及，不願意多接觸。所以這回救了羅家姑娘，完全就是意外。

“不管是不是舉手之勞，總之是入了羅老爺的眼了。只是可惜了……”

給了這麽多銀子，等於是將這救命之恩還幹凈了，往後蕭繹要是再想求什麽，可就沒有那樣簡單了。

“有得必有失，”孫大郎安慰著，“你也不必太介意。”

蕭繹哭笑不能，他真的，一點都不介意。

不過孫大郎顯然並不這樣想。為了安慰蕭繹，他還應了蕭繹的要求，又帶著他們逛了一趟街。

直到把該買的不該買的都買了一遍，蕭繹和阿年才意猶未盡地離開了。不得不說，手裏有錢的滋味兒真不錯，想買什麽買什麽。

若不是顧忌著以後的盤纏，蕭繹指不定會花得更隨意。

買好了東西後，三個重新坐著馬車離開了。

馬車拐過街角，眨眼便不見了蹤跡。後頭走出來一個人，不是別人，正是如今失了勢的高縣尉。

高縣尉卻望著前方出神。

要說上次的匆匆一瞥叫他覺得這人有些眼熟的話，這回一路跟著，確已經能確認這人究竟像誰了。

得出來的結論太震撼，反而叫人覺得荒謬。狂喜過後，留給高縣尉的便是止不住的疑慮了。要是假的，怎麽可能會這麽像，長相，個頭，連那周身氣度也相差無幾。可要是真的，又怎麽會出現在他面前呢？

他一個人站在街口，雖說穿著常服，可來來往往的人，哪個不知道這就是縣衙裏頭的高縣尉。是以就沒有一個敢打擾的，都是繞過他，悄悄地走了。

高縣尉楞神許久，這件事，他得好好調查調查，運作得好了，沒準還能一飛沖天。左右他已經落魄到這個地步了，不拼一把，他實在不甘！

馬車一路未停。

到了陳家村的時候，已經快要到傍晚了。蕭繹見孫大郎也急著回家吃飯，便讓他將自己和阿年放在村口就是了。總會只有一條路，他們還不至於不會走。

孫大郎看到兩人都抱著一大包一大包的東西，有些不放心：“你倆真不要我送？”

阿年將東西輕而易舉地舉過頭頂，沖著孫大郎甜甜地笑了一下：“你看，不用！”

孫大郎：“……”

多好的孩子，就是腦子不大靈光。

他也看出這兩個孩子不用人送了，只是眼神瞥到蕭繹身上的包裹，還是提醒了一句：“財不外露，記著啊。”

蕭繹承他的情，道了一句多謝。

孫大郎點了點頭，鞭子輕輕抽了一下馬，這就調頭回去了。

才走不遠，孫大郎忽然攏緊了衣裳，奇怪地望了望天。奇了怪了，這附近怎麽一下子就靜下來了，還怪涼颼颼的，滲人得很。孫大郎膽子不算大，越想越覺得後面是不是有什麽，嚇得他趕緊往前趕車，生怕有東西追上來一樣。

馬車後頭，卷起了一地揚灰。

一陣風過後，樹叢裏的葉子悉索作響，枝葉縫隙中，隱約露出一雙狹長的眼睛，噴出的熱氣吹得葉子不住地抖動。

阿年與蕭繹依舊茫然不知。雖說身上抱著這麽多東西，可是阿年還是心中雀躍。

她有一句沒一句地同蕭繹搭話：“阿爺阿奶會開心嗎？”

蕭繹覺得自己快要被這些東西壓癱了，可還是不得回覆阿年，否則她會一直問下去。

“會的。”蕭繹答道。

“那大伯娘，會開心嗎？”

“嗯……”

“蕓娘呢？”

“嗯！”蕭繹閉上眼睛，忽略阿年的念叨。

阿年卻越說越開心：“我就知道，他們肯定喜歡！我也喜歡。”這是她頭一次買這麽多東西呢，還是給家裏人買，“下回要是還能掙錢，還買！阿爺喜歡酒，阿奶喜歡——”

“砰！”得一聲。

阿年看到東西撒了一地，她之前放在蕭繹懷裏的蜜棗也撒了，有幾顆滾到她腳下，還有許多滾到了兩邊的草地裏。

人影一閃，阿年再看過去的時候，蕭繹已經躺在兩人開外的地方了，入目的是一片猩紅。

蕭繹撐著身子，嘴裏哇哇地吐著血，顧不得擦，對著阿年喊著什麽。

阿年歪著頭，看著蕭繹張著嘴，卻一點兒聲音也聽不見。她漸漸松了手，摔了懷裏的東西，漸漸地，瞳孔裏只剩下血色。

野豬忽得又向阿年沖過來……

作者有話要說： 盼望著盼望著，野豬兄，終於出場啦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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